第43章
另一道圆形追光骤亮,打在舞台侧边。虞念立在白幕布前,一身宽大的藏蓝丑旦戏服松垮挂着,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三张明黄标签纸贴在身上,如同道家秘术,将她定格在舞台
投影打出的寒冰锁链特效,恰好与她站位重合。清丽的花旦脸容,让她看来像被千年玄冰封印的古人。
舞台中央的周兴野,猛地吸了口气,不是说好的穿新戏服。
不容他细想,虞念已然开嗓:
我引流是为了传承花鼓戏
你吸血是为了自己收视率
我为了文化不被世人忘记
你为了口袋里发光的金币
我非遗没落但仍然有道义
收的所有打赏我都有明细
哪天让我发展成花鼓戏ip
免费唱三天感谢大家鼓励
非遗保牌能不能成靠自己
不靠你这黑白颠倒的剪辑
花鼓戏灵活的宫川调,揉入润腔技巧,转承起合间,严丝合缝地卡上周兴野那超燃的电子音伴奏。
她明快地唱着,抬手扯下“守旧”标签,顺势将丑旦戏服撕裂,碎布与标签扬向空中,蓝黄交错的碎片飘落。视觉冲击力,力压周兴野出场的气场。
第二句戏腔响起,“陪衬”标签被她撕落,朱砂色袖带滑出半截,缠绕雪白腕间。没有时下流行的擦边设计,却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最后一句“不靠你这黑白颠倒的剪辑”唱毕,她狠狠扯下“定式”标签,整个人如金蝉脱壳,从宽大戏服中挣脱而出。
好一出花鼓戏的破茧重生。
一身改良花鼓戏服完整展现,保留传统绣纹,褪去大红大绿。她微一动作,发间蝴蝶振翅欲飞。
全场观众看得目瞪口呆,纷纷自发站起鼓掌,舞台在这一刻,彻底燃烧。
“哗啦”一盆冷水猛地从观众席泼来,水花溅上舞台边缘,伴随一声尖锐的星市方言:“花鼓戏都要退出非遗了,你还在这里嘚瑟么子劲咯!”
追光灯猛地打向观众区前排,照出藏在人群里的李雯西。她穿着一身红配绿的老式花旦戏服,脸上是假白的油墨,还有两团炸丸子般的肉色腮红。黏在脸颊。这是最原始的花旦妆容。以现在的审美来说,油腻感十足。
土得扎眼,俗得醒目,下巴却高高抬起,傲然如砸场,稳坐如山。
她开口,气息还是有点飘,字字是地道星市乡音,非专业人士看不出是被拉来救场的。
虞念急切地向前半步,接上戏腔:“那又哦得了咧?”
李雯西闭眼摇头晃脑,跟了句:“哦得了咧。”
虞念立刻接住:“那就只能求求各位观众,相信我们在努力跟上时代,找到剧团账号,点点关注,非遗真心需要您!”
两人一快一慢,一急一缓,帮腔唱法错落有致又默契十足。
李雯西的老戏服和妆面俗不可耐,是传统文化本身的自信;虞念的新戏服和淡彩面容清新雅致,是求存求变的谦卑。一个坐姿傲岸,是老戏骨的骨头;一个站姿前倾,是传承者的恳切。
这反差撞进观众眼里,所有人都看懂了:李雯西不是来叫板的,是来帮腔的。
谢幕的掌声经久不息。李雯西从观众席站起,缓缓走向舞台上;周兴野则火急火燎跑出来,不知从哪掏出了副横幅高举过头,哐当一声半跪在地,如何将营销最大化,他比她在行。
虞念侧目扫到横幅上印着的剧团账号,白眼一翻,脱口而出:“周兴野,你赶紧给我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也是个rapper!!skr[笑哭]
第37章
周兴野一听到虞念那微怒的嗓音,侧头便瞧见她紧蹙的眉头,二话不说,立马提腿站起身来,只是手里的横幅仍举得高高的。
虞念与李雯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懒得再搭理站在后方、扯着横幅活像在维权的周兴野。
她们默契地朝对方微微颔首,随即同步迈出一小步,动作整齐划一。
左手一挥,俯身感谢观众的热情;右手一扬,弯腰致敬主办方的辛苦;最后双手齐展,一个标准的九十度深鞠躬,谢过天地与祖师爷的庇佑。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将站在她们身后的周兴野衬得如同一个二不愣的傻子。
谢幕礼毕,虞念与李雯西并肩走在前面,步履从容,笑意温婉。周兴野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跟在后面,举着手机对现场的观众叫嚷:“别光呐喊啊,花鼓戏剧团的官微关注了没?”
化妆室里,二人对着镜子开始卸妆。周兴野嫌西装束缚,先行去了更衣室。
虞念取了些特制的柚子卸妆油,在掌心捂热后轻柔地涂抹在李雯西脸上:“静置片刻,让这层油彩面具慢慢融化。”
自己则拿卸妆水狂倒在卸妆棉上擦拭着脸庞,改良后的花旦妆面不仅更精致,卸起来也轻松不少,再不必担心连演数日会闷出痘来。
等待乳化的间隙,李雯西顶着满脸晶莹的卸妆油刷开手机,忽然激动地在座位上直跺脚:“快看热搜!花鼓戏霸榜了!”
虞念正被化妆水糊了眼睛,眯着眸子凑近手机,在模糊的视野中辨认着眼前重叠不清的文字。
她没想到连最后那段谢幕都爬上了热搜。
传统谢幕的庄重vs横幅小丑。
她指尖轻点,评论区接龙“rap是花鼓戏的弟弟”刷了屏。
更有网友调侃:周兴野这词,建议收编佛脚门。
“我看就是佛脚门的兄弟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薄荷清香先蹿了进来。褪去西装革履的周兴野恢复了本来模样,嘴里嚼着口香糖,颈间垂着两条做旧的银链,发丝抓出随性的弧度,走起路来身上的金属饰品碰撞得叮当作响。
“非要哗众取宠,”虞念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全网都在踩你捧我。”
周兴野一进门就注意到她不停眨眼的异样,当即取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浸湿纸巾。他单手扶住她的椅背,像拧瓶盖般轻轻一转。
“滋啦”一声,椅凳带着虞念倏地旋了半圈。她惊呼未定,手中的卸妆棉已飘落在地。
“你——”
话音未落,周兴野已单膝跪在她面前。温热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当冰凉的湿巾触碰到眼皮时,虞念不自觉地轻颤,偏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来。”
“别动。我好像看到有根睫毛进到眼睛里了。”他不悦地捏住她的下巴,不容分说地继续动作,“虞老师谋划‘破茧重生’时不曾与我商量,现在又凭什么断定我是在哗众取宠?”
指尖力道轻柔,嗓音低沉,“我想取谁的宠,你真不知道么?”
虞念脸红一阵又一阵,伸腿轻踢他:“你别说了,化妆间还有人呢!”
周兴野没再吭声。落进眼睛的睫毛已被他拨至眼角,他捏住湿纸巾一角,全神贯注地轻捻,将那根睫毛一点点拖拽出来。
当睫毛从眼角滑出,虞念立刻感到整个眼睛舒坦了不少。
周兴野见她好受不少,这才继续回应:“我喜欢你从没有藏着掖着,你问问他们谁不知道。”
西西闻言摸着自己的胳膊肘,上面是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周兴野,虞念心动没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军师工伤了!”
“所以,你卖我了?”虞念一脸震惊,伸手就要去揪西西的耳朵。
幸好她的手机在桌上嗡嗡响起,替她挡了一灾。西西指着来电显示上的“赵哥”二字,比了个“嘘”的手势:“大领导来了。”
接起电话,西西的神色瞬间由轻松转为凝重。她手上动作不停揉搓脸蛋,加速卸妆速度,全程只回了一句:“我马上就回。”
电话挂断,没等虞念开口,她一把抓住虞念的手,声音愤怒发颤:“有人来闹事……说是打狗队,接到举报有疑似携带狂犬病的狗咬伤了游客,跑进我们剧团。赵哥只好开了门,结果一群人冲进来抓狗,现场鸡飞狗跳,剧团的东西被毁了不少……”
西西整个人抖个不停,眼泪簌簌落下,不停自责:“都怪我,那天大黄就不对劲,我还骂它来着……”
虞念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不怪你,你为剧团做的够多了。放心,大黄一定没事。”她顿了顿,冷静开口,“我已经通知了廖哥。他老油条一根,认识的人杂,处理这种纠纷比我们在行。再加上是他娘的救命恩狗,他不能不管吧?”
西西猛地从她怀里挣脱,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廖哥?那个进去好几年的赌爷?刑满释放人员……你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现在先不说这些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只是师傅的手术,还不知道结果怎样。”虞念面露忧色。
“我去医院守着,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周兴野按住虞念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想让她安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虞念眼中满是感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有点不舍,带着看一眼少一眼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