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虞念带着疑惑扫了眼周兴野,标准的“三庭五眼”,戏班子里说的老天赏饭的长相。偏偏右眉尾修了道断痕,生生把周正划破,加上点痞性。
周正破了相,身高估摸着185,远远超过168-178选角的黄金区间,在戏班子注定成不了名角,当武生略显文弱,当小生又不够儒雅。搭群戏又太鹤立鸡群。
她想起李伯某次喝醉后的真言,四十年前剧团有个场场必到的戏迷,说是工作调动过来,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谈吐气质不凡,惹得剧团众花旦芳心暗许。后来听说去了京市,娶了位京剧的青衣,再无音讯。
当时听这个故事,她还开玩笑说这是“星城花鼓戏剧团野生编外人员选调入京”。
如今看来,那位老票友的孙子辈,就在眼前。
陈凤英见虞念发愣的样子,语气加重几分:“念念,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又扭头对周兴野说,“小周,我这徒弟脾气倔,但心善。创作上有分歧,你多让着她。”
周兴野点头:“您放心。”
下午二点,节目组的车把她所有家当从酒店拉到了这座藏在市区边缘的文化小院。推开厚重的木门时,门轴发出悠长的“嘎吱”声,像是在倾诉这座院子的故事。
出乎虞念意料的是,眼前不是传统的四合院,而是一个开阔的平层院落,像极了她小时候的家。
跨过门槛,走进青砖灰瓦的院里,一阵悠扬动听的音乐声飘出来。
客厅里黑胶唱片机还在转,四平调唱腔混着树上的蝉鸣,连空气都变得怀旧起来。
虞念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砖,咯噔咯噔直响。听到动静的周兴野立马出来相迎,他本想接过虞念的行李箱,见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识,不再强求。
虞念跟着他走进客厅,瞟了眼茶几上那杯没动的茶,一杯绿底飘白雪的茉莉花茶,茶汤清得像浏阳河的水。
“既然要住七天,不如在明天开拍前把话说清楚。”她放下箱子,在屋里四处走动,熟悉环境。
白色长裙扫过地上没来得及整理的各种设备的连接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节目组想要用我们引流,那就随他们去。”
“你什么意思?你无所谓?”周兴野进门后随性地往沙发上一靠,二郎腿一翘,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
“意思就是,”虞念走到他面前,眼神落在他锁骨上那道刚结痂的伤口上——昨天她的扇子划的,“你配合我,或者我配合你,都行。我要的是流量。只要花鼓戏账号能涨粉。”
她停下来,等搬着戏箱进来的工作人员转身离开后,方才继续说道:“至于别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周老师是顶流。”
她眼睛转悠扫过他团队带来的那堆设备,指着说道:“这套玩具,怕是抵得上我们戏班百套锣鼓,你说这戏怎么搭?”
虞念一口气说完,转身去厨房倒水,路过料理台时,看见上面摆着的调料,不仅有熟悉的剁辣椒,还有瓶她从小吃到大的龙牌酱油,瓶身上贴着便利贴,潦草地写着:“虞念吃辣,少葱。”
第5章
这些琐碎日常像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渗进心里。但她很快察觉到异样:“怎么又换了种字体?”或许是节目组埋下的伏笔,像戏台上吊人胃口,欲说还休的感情线。
她端着水杯回来,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明天开始跟拍,节目组要做饭的镜头。你会做饭吗?不会的话我来,花鼓戏里《洗菜心》有段洗菜的唱词,正好用上。”
周兴野盯着她瓷白的侧脸,突然笑了,笑里带着点自嘲:“虞念,你就这么无视我的心?”
“台上演戏,台下得清醒。我要的是剧团的指标,是师父的医药费,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戏台上小锣收头一样干脆。
“况且,你这样的新潮顶流,和我们这种快要消失的老东西,不是节目安排,我们不会有交集。”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那里没有摄像头,是她的安全屋。
门关上,落下一道长方形的阴影,横在地面上,像两个门派间跨不过的结界。
周兴野掏出手机,给老陈发了条消息:【把所有cp向的剪辑预案都删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两秒,按了发送键。
——
虞念回到房间,整理完行李后,整个人有些虚脱似的倒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突然,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甩了甩头,汗珠溅在床上摆着的《花鼓戏谱》上。
“这就怂了?”她在心里嘲讽自己,“当年师父下乡演出时摔断了腿,第二天拄着拐杖照样上台唱全本《打铜锣》。”
她摸出手机,给西西拨了电话。“嘟——嘟——”才响两声,就被无情挂断。
紧接着,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微信对话框像连环炮一样炸开:
西西:「虞!念!同!志!」
西西:「21世纪人类接电话ptsd诊断书.jpg」
西西:「你跟周兴野录综艺只跟文化局赵宇报批,不跟我报备?看不起办公室主任?(后面跟着一串乱码,蛋杆根顶牛也男人死笨。显然是语音转文字被星市方言(胆敢跟顶流野男人私奔)逼疯了」
虞念几乎能看见西西一脚踩在剧团楼梯上指着台下醉汉鼻子骂街的模样,她的鼻腔里漏出一声哼笑。
她慢慢敲字:「李伯没告诉你?」
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闪了两下,又凭空消失。三秒后,一条语音弹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星市口音:“我嗲嗲认得电打鬼,都不会认得周兴野!”
虞念耳朵凑近手机,听着语音暗暗发笑,再回复时嘴唇已经抿成一根直线:
虞念:「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我跟他要个签名照送给你,行吗?」
西西:「要亲签!!」
虞念:「?」
西西:「自行百度」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剩窗外偶尔的虫鸣。虞念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指尖轻轻敲击屏幕:
虞念:「我有个问题...就是...我该如何留住直播间的人数?让他们关注我?」
西西:「你自己播?」
虞念:「嗯,我可以唱念做打。」
西西:「打住,够无聊。拉上周兴野,训狗!做的不好跪着拿戒尺打,做的好无脑夸,弟弟好厉害!」
虞念眉头一皱,手指在屏幕上重重敲下:
虞念:「?我是唱旦角的,不是驯兽的。」
对话框里的“还有别的方法吗”还没发出去,西西的新语音已经顶了上来。
西西:「今天接待两拨人!一拨戴着安全帽,胳肢窝里夹着拆迁合同,一嘴巴槟榔泡子,还有一口嬲腔,被我扫出门,隔壁王阿姨“不小心”泼了他们一身热乎的米粉汤,老邻居们的帮忙可比你的帮腔唱法靠谱!」
西西:「另一拨说是赵宇介绍来的,来量戏台尺寸,先做个方案给你看。」
上面几段妙语连珠西西嫌发挥太文雅,干脆长按语音键,化身火力全开的喷子。
西西:「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倒好,一句骚话都说不出。请问你这位传承人拿什么留观众?拿你的脑壳顶得门上强行锁门,还是拿你的唢呐挡在纹着花臂的黄毛哥哥前?」
西西:「这个台子老娘我不守了,一天到晚操空心,费神!」
虞念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呼吸微微滞住。她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功夫茶杯狠狠倒扣。嗡鸣声中,她一字一顿地回复:
虞念:「谁敢动戏台一块砖,我就去谁家门口吹唢呐!吵得他家里鸡犬不宁。」
放下手机,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剧团合影上年轻的师父站在正中央,笑得温和,小小的她站在角落,眼神倔强。
“叮——”凳子上的笔记本响了一声,提示邮箱收到新邮件。她揭开屏幕,白光映着她发红的眼眶。
邮件主题:「炒cp引流量大法」。
她点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总结如下——
1. 眼神若即若离,
2. 接触若有似无,
3. 对话模棱两可。
末尾是西西的附言:「我知道很难,你就当在戏台上,直播一开,你是胡大姐;直播一关,你还是虞念。」
「实在不会,套公式刷题,你的拿手好戏。请参考我的小说书单《姐姐,今天训狗了吗?》《无师自撩》」
她看着邮件里的书名号眉头紧蹙,猛地抓起床上的戏谱砸向墙壁,纸页哗啦散开。半晌,她心生内疚又跪着去捡。指腹摩挲着谱子上师父批注的“帮腔要诀”,最终敲字回复西西:
虞念:「胡大姐的戏……我唱。」
——
窗外的蝉鸣渐渐停了,主卧门缝里透出微光,虞念大概在整理戏箱。
门外的周兴野听着房里叮铃哐当的声音猜测。
他顺手抄起桌上那杯凉了的茉莉花茶,一口喝完,花香还在,茶叶的清苦却漫上来,像极了三年前在星城老戏台下,看她唱完《芦林会》时心里的滋味——花鼓戏里少有的悲情唱腔,听得人心里头发闷。